第RB08版: 日报08版
          

我的三色春节

□张同森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时,农村还没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如果用一个字来描述童年就是:饿。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年可以过,所以一吃罢冬至饺子,我就扳着手指迫不及待计算离年还有几天了。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女孩要花,男孩要炮”,这顺口溜其实只是过过嘴瘾,当不得真的。因为家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买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炮必须有,因为初一早起要放的,可惜我只能在放过以后撅着屁股捡一些散落和绝捻的“散兵游勇”,压岁钱更是我到了高中才认识的新名词。一切都排除之外,我的过年记忆剩下的几乎全是食物,它们可依据颜色分为黄、灰、白三个阶段。

“二十三,祭灶官”,瓜菜半年粮,只有等过了祭灶这个小年儿,厮跟了好几个月的红薯才会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玉米窝头,我们叫它“黄蒸”。黄蒸看上去金光闪闪很有富贵相,但吃起来特粗糙,它尖硬的棱角甚至能划伤牙花和口腔,所以不受我待见。听说殷实的人家也有买些糖精掺进去的,只是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口福。但不管怎么说,黄蒸的确比红薯面好吃多了。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馒头”,新蒸的馒头很快就代替了黄蒸。不过先别忙着高兴,这“馒头”也是分两个等级的!低级的馒头由稷米面蒸成,灰色,刚出笼时黏性十足,想用手掰开都十分费劲,只好把分割工作交给刀或牙来完成——有时连牙甚至喉咙都会被它粘住呢。我们叫它“黏窝”真是太贴切了:我一直奇怪祭灶时为什么用芝麻糖而不是黏窝来糊住老灶爷的嘴,可能是因为黏窝档次太低,“接待规格不够”吧。纯粹的稷米面淡而无味,手巧的母亲常会配柿饼、红枣、花生什么的,这也正是它能打败黄蒸进入过年食品序列的原因吧。

只有到了大年廿九,名副其实的由白面蒸成的“高级馒头”才在我的期待中姗姗而来,过年才真正进入了“白”时代。捧着这样的馍咬上一口,平日的匮乏似乎马上就忘得干干净净,一年无论如何辛勤的劳作也觉得都是值得的。整个贫瘠的乡村连同人们的心情全变得像白馍一样香甜、饱满、热气腾腾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过“破五”,“白时代”立马又回到了“灰时代”,“灰时代”再过渡到“黄时代”或者“黄”“灰”并存的时代。老祖宗很聪明,善解人意地给人留下了一个想头:正月十五和十六,让人们多了一丝回味和期盼。到了这两天,母亲会打开封存的大缸,将压缸底的白馍、豆馍和花糕重新摆上餐桌。虽然由于时间太久它们早已龇牙咧嘴变形变硬,但我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这可是回归红薯时代前最后的“大餐”。

如今春节没有年味儿的抱怨不绝于耳,其实,当我们把平时都过成了年时,年当然就和平时一样了。我童年的这些艰难过往,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除了隐隐的苦涩,竟然还有感激!对,就是这两个字:感激。饥饿是世上最好的调味剂,也是最好的励志教材,它给了我从不挑食的胃肠和能吃苦耐摔打的性格,这是吃着蛋糕喝着可乐长大的一代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