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吾

淇河，从《诗经》中流淌而来，从中国诗歌的源头流淌而来，挟带着翠竹和碧草的芳香而来，挟带着日光月华而来，挟带着男欢女爱的歌声而来，那是我们的先民诗性灵魂的歌唱。《诗经》中有许多篇章描绘淇河的人文景观，淇河绵长的流脉中有42公里流经河南省鹤壁市境内，鹤壁因拥有淇河而富有文化积淀和诗性品格；淇河因有鹤壁这座新兴城市而闪灼时代光芒。

金秋时节，我和诗人程步涛、曾凡华一起来到鹤壁，代表中国诗歌学会授予鹤壁淇河“中国诗河”的牌匾，这是一次庄严的命名，这是一次诗歌的盛典。金色的牌匾锃亮，像奔流的淇河水在阳光辐照下闪烁光华。典礼结束后我们来到淇河之畔，参加“淇水悠悠——大型淇河诗歌朗诵会”。刚刚下过一场雨，河滩有些潮湿，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淇河宽阔而澄澈，河面上时有水鸟盘旋，河的对岸绿树葱郁，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而又诗意盎然的画图。我走向河边，轻轻掬一弯河水，仿佛从中听到了远古的回音，《诗经》描绘淇河的诗句在耳畔铮铮而鸣：“爰采唐矣，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诗人雷抒雁生前非常喜爱这首诗，他是这样翻译的：“到哪里去采野菜唐蒙，/邑乡里唐蒙正嫩，/猜猜我在想谁？/想的是美女孟姜。/她在桑树林里等我，/邀我去到她的闺房，/难分难舍，她送我到淇河边上。//到哪里去采熟透的麦子，/邑城北麦子飘香。/猜猜我在想谁？/想的是孟弋姑娘。/她在桑树林里等我，邀我去到她的闺房，/如胶似漆，她送我到淇河边上。//到哪里去挖硕大的蔓菁，/邑东边的蔓菁最棒。/猜猜我在想谁？/美女孟庸叫人难忘。/她在桑树林里等我。/邀我去到她的闺房，/依依难分，她送我到淇河边上”。任何一种精到的翻译，都难以细微熨帖地去表现原作的情采，抒雁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对诗独有诗性感悟，与其说这是对《风·桑中》的翻译，莫如说是诗化解读，再现了两千年前淇河之畔如此炽热而又缠绵的情恋。回环往复，一咏三叹，成为《诗经》中一种鲜明的抒情方式，对我国诗歌的美学建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相继是《卫风·竹竿》的音奏，伴着悠悠淇水在我心中回荡：“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淇水悠悠，松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这是微妙地表现出嫁女的心态：“细长细长的竹竿，/用它在淇河垂钓。/我怎么能不想娘家，/只是路远难以走到。//百泉水在左边，/淇河水在右边。/女孩子一旦出嫁，/就会远离兄弟爹妈。//淇河水在右边，/百泉水在左边。/回想初嫁时，笑脸衬着白牙，/佩玉叮当，身姿婀娜。//淇河水流悠悠，/桧木桨啊松木舟。/我想坐船去出游，/散散心中的忧愁”。还有《卫风·淇奥》、《卫风·氓》、《邶风·燕燕》、《卫风·有孤》等，都是我们的先人在淇河之滨发出的灵魂的歌唱，是以爱情为精神内核的生命旋律。这些美丽的诗篇，再现了初民自由和谐的生活情境与心理形态，灼放着人性光辉。我站在淇河岸边，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自会思考这条诗之河，给中原大地带来怎样的召示和恩泽。

诗歌是精英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命脉，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代代延续和传承，潜移默化地雕塑了中华民族的文化性格，淇河，作为诗之河，它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内在的诗歌精神，哺养了无数历史先贤和文化精英，从大禹、周文王到王维、罗贯中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留下过遗踪，古往今来赞美淇河的诗词不计其数，仅唐代便有宋之问、陈子昂、岑参、王昌龄、贾岛、李白、杜甫、王维诸大家，仅高适便有21首，宋代有苏轼、王安石、黄庭坚、司马光、梅尧臣等多家。这些诗词曾以绚丽的情采，描绘过淇河的日月安恬和城池繁荣，王维在《淇上田园即事》中写道：“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他长于五律，这又是一幅“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般静谧的村野风情画。而李白的《魏郡别苏明府因北游》则是另一种风格：“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他热情洋溢地赞叹淇河之滨美女碧玉、车水马龙、青楼酒肆、轻歌曼舞。这首诗更显现《诗经》中“国风”的意味，鲜活灵动且有人性之美。

如今欣逢盛世，诗歌精神将会有更新鲜更丰富的内涵，在鹤壁这座新兴城市得到了鲜明的体现。在“淇水悠悠——大型淇河诗歌朗诵会”上，百名儿童百架古筝合奏的《渔舟唱晚》、女声合唱的《在水一方》如此悠雅深静，孩子们朗诵的《少年中国说》把自强不息的精神表现得酣畅淋漓，他们共同抒发了鹤壁人的心曲。市委领导们告诉我，鹤壁将成为生态之城、活力之城和幸福之城，我真切地看到了在悠悠淇河的怀抱中，白天花团锦簇绿草如茵，夜晚每座楼房的灯光，都在抚摸着慈祥的白发和甜甜的摇篮，生活幸福而安恬。在这里领导者有领导者的智慧，实践者有实践者的肝胆，他们种植粮食就会长出神话，种植爱情就会长出诗人，他们正用诗歌和梦想描绘五彩缤纷的画卷。

（作者为中国诗歌学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