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 夫

一直想写篇文章来纪念一棵树，以感谢它给我的感悟和启迪。下笔的时候，那棵树清晰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棵高大粗壮的杨树，曾经在我家附近的人行道边耸立着。它有超过六层楼那么高，灰白色的树干满是苍劲的纵裂，至少要三个大人才能合抱。这棵树枝叶繁茂、威风凛凛、昂扬挺拔，在景观树和灌木组合的街景里特别醒目。每逢上下班和晚饭后散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仰望它，走近它。它就像一位老友，稳重、洒脱又亲切。

春天的时候，它清新得像花季少年，靓丽光鲜。开始是满树枝头垂下的毛毛虫一样的杨絮，宣告春暖的消息。随后一树崭新娇嫩的绿叶，在和煦的春风里爆发出无限的生机。成群的麻雀飞上枝头欢叫，几对斑鸠也在枝丫上筑窝。

天气越来越热，夏天到了。树上娇嫩的新叶已长得比大人的手掌还要大许多，树叶的颜色也越来越深，绿得发黑。风一吹，满树的叶子摇动，哗哗哗的，像在宣称它作为老大的威严。小鸟和斑鸠在茂密的枝叶间自在地钻来跳去，只听到鸣叫，却看不到它们的身影。硕大的树冠像一把巨伞，阳光再毒，只要走到树下，立刻就让人神清气爽。下雨的时候，雨打在叶子上发出响亮的滴答声，站在树下，就像在听美妙的乐曲演奏，或急或缓的旋律，细密而响亮。

秋风送爽，霜打树叶黄，满树的绿慢慢褪色成金黄。在萧瑟的秋风中，黄叶干净纯粹。当黄叶纷纷随风飘落的时候，它像终于抖落了满身的负重，又显露出洒脱的身姿。金黄的树叶落下围铺在树干周围，拱卫着大树，彰显着它拿得起放得下的雅量。

即使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所有的叶子都落了，没有了春天的生机、夏日的威仪，树的浑身变成了灰白色的，粗壮的躯干牢牢聚拢着粗细不一的枝条，依然无所畏惧地向上伸展，充满挣脱严寒束缚的张力。寒风中摇动的枝条上隐约可见鼓鼓的叶苞，正积蓄孕育着来年春天绽放的能量。

这棵树，让我真正感悟到自然生命那激励人心的力量。每当仰望这棵树，总被它呈现的那种不可动摇、无所畏惧的坚定、坚韧、倔强和昂扬，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生长的生命力而深深感动。

可是，今年春天的一天，我下班再次路过那里，却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树没有了！就是这样一棵树，只剩下一个直径近1米的树桩！我数了数年轮，竟有42圈之多。周围一地的细小枝条和碧绿的叶子散发着被太阳照过的独有的清新味道。原来高不可攀的满树的碧绿伏在地上，有的枝条翘着，上面的叶子依然碧绿新鲜，生机勃勃，原来可望而不可即的鸟巢散了架，发黑的枯枝、铁丝、布条还有细草和羽毛狼藉一片，使人顿生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悲凉。

树啊，你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日晒风吹雨淋，才终于从一棵小苗长到参天大树，你小时没被人折断，建新城时没被砍伐，但当周围高楼林立，新砖铺地，人车如织，树木花草拱卫时，你竟不能安然活着，你那么旺盛的生命力竟不能无疾而终吗？

  曾经有多少鸟儿在你的枝丫上筑过窝？曾经是谁在你的树干上刻下一个人的名字？你经历的风雨过去了，你净化的氧气飘散了，明年春天再来的时候，曾经在树上筑巢的鸟儿再也找不到家，那些名字被刻在你树干上的人和刻下另一个人名字以示爱的决心的人故地重游，到哪里寄托永恒？我的眼睛湿润了。

庄子说无用之树才能保命活得长久。其实你知道你的命运从被移植到这里就已经注定，可是你从来没有因此停止生长、伸展。不惧酷暑寒冬、日晒霜打，不怕孤独寂寞始终隐忍和坚强，你谱写的是一曲参照生命意义的壮歌。我不由得想到人生不也像树一样吗？从生命开始到结束之间本没有意义，只有你做了对社会对他人有意义的事才被赋予了生命的意义。若树也有灵魂记忆，它会想到曾经吗？它知道它的生命轨迹竟让某人触发对生命意义的感悟吗？

一只鸟鸣叫着飞过头顶，我看到天空那么高远蔚蓝，几片白云悠悠地停在那棵树的上空。

  感谢这棵树给我生命意义的启迪。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