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惠

昨晚奶奶入我梦，满面笑容，慈祥地坐在床边看着我，身后光芒万丈。醒来思量，大概我想她，她也想我吧。

因父亲惦记奶奶独自寂寞地生活在老家，只好由我们姐妹几个轮流陪伴在她身边。我八九岁时，同奶奶在老家生活，那时她已经70多岁了。一老一小相依相伴的日子里，我们产生了不同一般的祖孙情。

奶奶一生善良待人。从我有记忆开始，只要有要饭的、说书的、玩杂耍的到我们村，奶奶不但给人家钱，还要把家里的饭菜挑好的送给人家，让我吃剩的。

 记忆深刻的有两次。一次，她要把饺子送给一个要饭的，让我喝玉米糊，我坚决不送，奶奶语气低沉严肃地说：“妮儿，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出来要饭呢？你天天有饭可吃、有地方可睡，他们呢？大冬天多冷呀，晚上还不知道在哪里住呢，你就让他们吃口好饭吧，快去！”同村一户人家的农妇在生下孩子几个月后去世，奶奶可怜那孩子，不停地给人家送去吃的穿的，我也见怪不怪了。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奶奶很少见地拿着一个她心中认为最好吃的煮鸡蛋讨好地走到我跟前说：“妮儿，我打算给那个小孩做一身棉衣，找了一下午没合适的布料，棉花也不太够，你身上的这袄穿了两年了，我改改就行了。”我恼怒了：“原来是相中我的棉袄了才拿鸡蛋来哄我，那我穿啥？”奶奶马上说：“暑假你妈回来不是给你做新棉袄了吗？你就现在换了吧。”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最终我“投降”。即使后来奶奶对那家人很失望，也仅仅悲观了几天，过后依旧好善乐施。

奶奶一生是坚强的、乐观的。同奶奶在老家的日子里，因奶奶年纪大又是小脚，家里平时的体力活都需要我来干，如和煤、轧面、去窖里拿白菜红薯、晒玉米小麦等等，感觉很辛苦。我家院外种了几棵果树，到了成熟的季节，奶奶就让我在树下看着，以防他人偷摘。然而家里就一老一小，小孩子们又调皮捣蛋，我是怎么都看不住的，甚至他们看我在树下看着，故意不吃也把果子打下来。那时的我，感觉很无助。

 记得一天很热很热，奶奶让我爬树摘果，说是中药可以卖钱。我摘了一上午。中午有人来收购，说好了价格，收购人说没零钱，奶奶回家拿零钱，让我看着，谁知收购人趁我不注意，骑上车子跑了，我追到村外也没能追上。回到家里，我又委屈又觉得辜负了奶奶的嘱托，更感到生活不易，号啕大哭起来。奶奶等我哭完，心平气和地说：“妮儿，这算啥？我给你讲讲我和你爸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爷爷偷偷参加红军，多年无音信。家里房子没法住了，我和你父亲捡砖块、石头，卖粮食、编麦秸辫子，多年才积攒好了盖房子的木材。在上房梁的前一夜，木材被人家偷走了，连织布机上的几尺布都让小偷剪断拿走了。我当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的父亲安慰我：东西没了怕啥，再攒就是了，若是把你娘儿俩给害了，才是啥都没有了。我和你父亲娘儿俩在没梁的房子边搭了个帐篷过了一年，才把房子建起来，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奶奶又说：“你父亲上高中时，你爷爷给的生活费被偷了，我和你父亲在别人家的地里拾粮食过了俩月，不是也没饿死？”说完，奶奶又领我走到马路上，指着路边的小草说：“这棵小草你没浇过，我也没浇过，天天还被人踩车碾，可它还活着，人还能不如一棵草吗？所以，妮儿，是人都能活着，别人能，你也能！”

奶奶也是可爱的。小时不懂事，看见她吃饭时经常把菜或饭掉在衣服上，帮她擦时我会埋怨：“吃饭时不会把嘴巴绷紧些？多难看呀，还得给你洗！”有次说得她狠了，她生气不吃饭了：“别说我，我老了，没牙，嘴绷不住了，你别以为你年轻就好，到老了说不定还不如我呢。哼，跟你说，俺年轻时比你干净好看多了！”我哄了多时她才消气吃饭。本以为这事过去了。几天后放学回家，看见奶奶的弟弟来家里，我还没张口，奶奶对着她弟弟说：“你给她说说，我年轻时是不是比她干净、比她好看？”舅姥爷看看他姐再看看我，笑着说：“是的，是的，我姐年轻时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比不上。”舅姥爷走后，我说奶奶：“还跟舅姥爷告我的状呢，好意思？”奶奶说：“谁让你嫌弃我呢，我娘家人多着呢，你别想欺负我！”从此以后，我再没敢说过她。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了老人的身不由己，翻看老照片时，真的确认奶奶年轻时有着百里挑一的好样貌。

我的奶奶在尘世度过了84个春秋，离去也已多年，像尘归尘、土归土，又像从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