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RB04版:日报03版
          

有这样一个老头儿

□蒸汽雷震子

老头儿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生人,到现在头发还是花白的,牙口不怎么整齐却依然坚固,老伴儿也走了整整十年。

他身体还挺康健,经常晃晃悠悠地骑着车子在城市边缘开荒拓土锄头飞舞。几年前,老头儿在城市里归园田居的时候还能呼朋引伴,现在不行了,老伙计们有的腿脚不便,有的已经凋零。

想起来走了的人,老头儿的眼睛要比平时水亮上好几分。天色渐昏的时候没开灯,老头儿带着水光的眼睛在一楼的客厅里看起来有些晃眼。

可这也就是有人在老头儿跟前的时候。没人的时候,老头儿一句话都不说,戴着个家里留存的过去医生们常戴的白色帽子,在床上倚着读书看报,看到有意思的地方拿笔记下来等着回头跟人分享。每到中午十二点,家里的老钟象征性地敲的那十二下,几乎是家里唯一的声响。

还能怎么办呢?孩子们早就成家立业,孙子们也都长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几个孩子似乎商量好轮流回家陪老爹吃饭,吵吵闹闹地挨过白天,但晚上还是只能老头儿自己。

孤独是孤独了点儿,老头儿想,但总归活着就挺好。想想早走的老伴儿错过的,老头顿时觉得还是应该好好保重身体。

老头儿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挺得意。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苦了,所以身体比别人壮一点儿?有时候老头儿也暗自琢磨。

老头儿还不是老头儿的时候,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老头儿往上几代中过举人,有功名在身能拿朝廷的俸禄,用这点儿钱买了地雇着几个短工、长工。不过几代下来也没攒住什么家底儿,到老头儿这一辈,人不怎么少,钱不怎么多。家里虽然不富裕,倒也没穷到揭不开锅,过年的时候还能吃上口肉。

因为祖上是读书人,老头儿家里很重视教育。上学,是老头儿家唯一的家规。从小老头儿就提着家里准备的馍篮子和咸菜,走一二十里地去上学。最开始同村的小孩儿还能做个伴儿,从半人高的玉米地里过,说说笑笑一点儿也不害怕。后来不行了,去当兵的去种地的,都有了别的路。只有老头儿还是提着一个星期的饭去上学。

老头儿喜欢上学。学校不光有同学,还能学很多东西。老头儿最崇拜的哥哥就是在学校学会了拉二胡,老头儿也在学校学会了吹笛子,吹黑管,当然,也学会了拉二胡。成绩也没落下,老头儿最后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到市里。

但是还不够啊,小时候的老头儿心想。因为他最崇拜的哥哥那一年和他一样提着馍篮子和咸菜,考上了清华。

初中毕业以后老头外出求学。一节绿皮火车装载着许多老头儿这样的少男少女未卜的未来,驶向离家一百多公里外的另一座新建的城市。但这回,老头儿只上了一年。

不是老头儿不想上学,学校关了,家里还有老娘和几个弟弟要养活,十几岁的老头儿只能随大流出去上班。

一年学不了多少东西,但老头儿很爱钻研。学校里学的那点儿机电知识和工作锻炼出来的本事,让老头儿很快就成了邻里间家喻户晓的家电大夫。过去大家都住平房,灯坏了收音机没信号了,房头招呼一声,老头儿二话不说放下碗就去串场,后来老头儿还琢磨着自己组装电视机,他家是大院里最早拥有电视机的那一拨儿,他家里的电视机从九英寸到十二英寸黑白的再到二十四英寸彩色的。老头儿很傲娇,因为那都是他亲手组装的。

专业上的事儿,家里人不懂,老头儿也很少提。但孩子们至今记得以前市里的春节灯展,老头儿带队做的灯一定是红旗街上最好看的一盏。

后来,老头儿出了工伤,因为大面积烧伤被拉到上海做植皮手术,脸上、脖子上留下了永久性伤疤,吹笛子吹黑管的脸不敢动作了,拉二胡的手展不开了,黑白照片上的帅小伙也不见了。不光是长相变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个爱说笑爱钻研东西的老头儿安静下来了。

老头儿变了。

老头儿在家里用了好几年适应自己的新长相,天天忙完工作就钻进厨房照顾一家子的后勤保障,把孩子们送进大学给他们成了家,紧接着就是孙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老伴儿病倒。家里有太多太多事情要操心,老头儿也一门心思都放在家里的事情上。

家里的时光好像比外面过得慢一点儿,大家相互搀扶彼此迁就,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一直到最小的孙子上大学走了之后,老头儿才有功夫去打量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可变化太大了。

听孩子们说,手机上就可以听歌,不用mp3(播放音乐文件的播放器)了……

 听孩子们说,微信上可以打电话,不收钱……

听孩子们说,出门可以不用带现金,直接支付宝支付了……

短短几个月,老头儿就武装上了智能手机,注册了微信,在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指导下学会了在微信上看养生鸡汤和坊间八卦。老头儿听说智能机还有很多功能,想学,让孩子们教他,他一遍遍地学,可就是怎么也记不住。

不久前老头儿去办房产证,门口穿西装打领带的工作人员让他先扫个码。老头儿愣了一下很配合地伸手盖在人家递到眼前的码上,那个让他扫码的工作人员顿时也呆住了。

他还在努力学习外面的世界,可一下子就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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