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情
2013-12-04 00:18:55
□袁方
在我国的诸多树种中,我唯对柞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是情有独钟。这可能源于我从小就看着父辈养柞蚕,母亲和乡亲们做饭烧的是柞提供的柴火,蒸馍是用与柞同属一科的槲栎叶代笼布,冬天烤火用的是干柞疙瘩(我们叫栎疙瘩),放眼村庄四围山坡,满目都是柞的身影,以至柞深深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中的缘故。
柞(zuò),但在我的家乡大家都读柞(zhà),与“榨”同音。因此,山坡柞丛上放养的柞蚕被叫成zhà蚕,家乡引以为荣的“中国柞蚕之乡”也被念成“中国zhà蚕之乡”。而因放养柞蚕需要不让长成高树、隔年初冬要砍伐一次的柞丛,也被叫作“栎毛mǒ)儿墩”,养柞蚕的山坡被叫成栎毛(mǒ)儿坡”或“蚕坡”,而长成高树的柞树,则被称为栎树或桦栎树(外地多称为麻栎树)。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村子的四围都是养蚕的柞丛和栎树林,而不少柞丛因生长的时间长、砍伐的次数多了,根部都长成了大栎疙瘩,有的则长成合抱粗、一人多高的柞树桩(我们当地叫“千桩橛”),春天养蚕时需爬上去放蚕或移蚕。每年冬天我们农家孩子都会在星期天结伴拿上一把斧头,挎上一个荆条编的大篮子(我们家乡叫“箩头”),去蚕坡上砸干栎疙瘩,供家里做饭或烤火用,也有挑到街市集上去卖的。农户冬天烤火多烧干栎疙瘩,一是它耐烧、火旺,二是它不熰(ōu)烟,三是它比木炭便宜,又不需花钱买。砸掉栎疙瘩的干枯部分并不影响柞丛生长,因此,蚕坡的主人也多采取放任的态度,只要你不砸砍湿栎疙瘩。
柞不仅可以养蚕,而且也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树种。有的山坡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它居然也可以长得枝繁叶茂;养蚕的柞丛春天蚕把它的叶子吃光后,它照样可以长出新叶;从来不施肥的柞坡,隔一年还要砍伐一次(砍过的柞丛春天发芽晚,可以让柞蚕后期也能吃到嫩叶,而且砍伐也能抑制它长成高树,方便养蚕),但年复一年,它依然枝壮叶稠。这让我更对它顽强的生命力充满了敬意。
柞又是一种奇异的树种。它木质极坚硬,干了后连钉子都极难钉进去,锯起来也特别困难。而用柞木段点种出的木耳、香菇也格外好吃,和其他木料(我们家乡称其为“杂木”)长出的木耳、香菇的口味简直有天壤之别。
柞又是极好的保持水土树种。我的家乡不少山都是石头山,石壁表面只是或薄或厚地挂着一层土。家乡的许多山坡正是有了柞的护持,才留住了水土。1958年“大办钢铁”时,家乡的许多栎树、栎疙瘩、千桩橛都被伐下烧了木炭(它们烧成的木炭表面有炸纹,热量高,耐烧,是质量最好的木炭),山坡失去了柞的保护,因此,许多山坡水土流失后裸露出下边的石壁(我的家乡叫“石墙”),造成了石漠化。每次回到家乡看着村前村后我儿时曾是蚕坡、柞林的山坡裸露出一片片石壁,就更勾起我对当年那山连山、坡连坡的茂密的柞丛、柞林的深深怀念。
柞其实还是一种风景树。自不必说省内的伏牛山区、大别山区、太行山区的各旅游景点,就是在全国的其他许多风景名胜区,我都曾目睹过由柞树构成的风景林。我就读的武汉大学珞珈山上,就密密实实地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柞树,有的树高达数十米。在张家界,在黄山,在千岛湖的各岛上,在泰山,在五大连池,在崂山,在大连到旅顺口的公路两旁的山坡上,甚至在高海拔的四姑娘山,我都看到过茂密的柞的身影。在宝天曼国家自然保护区的内乡一侧(另一侧在南召境内),我甚至还看到了树龄达数百年的“栎树王”。在不少风景区叫卖的橡子凉粉,其实就是由柞树的果实橡子的淀粉做成的。
至于柞是极好的柴火和烧木炭的原料,联想到其木质致密、坚硬,恐怕很多人都会想得到。在我的家乡,早年凡有柞蚕坡的地方,农户家家门前或院子里都会有成垛的栎毛(mǒ)儿柴,儿时家乡县城及周边城镇集市的柴火市上,卖的也差不多全是干栎毛(mǒ)儿柴。因为栎毛(mǒ)儿柴耐烧、火旺,做过饭留下的灰烬中的火炭很长时间都不会熄灭,正因为如此,儿时我们常会利用做饭后的余烬烧红薯、烧嫩玉米吃。与柞同属一科的槲栎,其硕大的叶片槲叶,长久以来一直被家乡人代替笼布蒸馍用。农村过去都是用铁锅蒸馍,如果用笼布,贴在锅边上的笼布会被烧煳、烂掉,而槲叶焦煳了扔掉就是了,而且槲叶蒸出的馍有一种清香味,贴锅边的部分更是焦香无比,可谓既经济、绿色,又美味。所以,在家乡山丘区农家的屋檐下都吊着成捆晾干的槲叶。改革开放后,家乡的柞叶、槲叶还出口到日本,秋季采下的鲜柞叶当地收购价就达到两角多钱一公斤,想来很可能是科技发达的日本发现了它的新用途。
愿几十年来我一直钟情的柞,能更多地造福家乡,造福国人,造福全人类。